在洛阳老城区吃葱扒虎头鲤

贾国勇

吃葱扒虎头鲤，须从洛阳水席里寻。

吃正宗的洛阳水席，要在老城区吃。

葱扒虎头鲤，洛阳水席“八凉十六热”二十四道菜中的一道菜，放在别的菜系里，葱扒虎头鲤就失去了独特的味道。在洛阳，很多大型高档的饭店都经营着洛阳水席，毕竟勾兑有新生的事物，还要迎合时尚的菜品要求，就失去了纯真的原汁原味。唯有沿着青砖铺就曲曲弯弯的巷道，寻找设在老民宅叽里旮旯的土灶，或是乡村农家既没有传承也没有发展的老师傅菜勺里，才能品尝到那种从历史远方传来的滋味。

正宗的葱扒虎头鲤用料不一般，极其挑剔：葱要白马寺南佃庄镇黄庄村伊河河滩沙地上种植的葱，粗葱叶，绿如翡翠，大葱白，白如碧玉，得白马寺佛家恩泽，禅家的智慧，别有一番滋味；鱼要孟津县会盟镇黄河所产的长须鲤鱼，鱼嘴巴上有两根长须，下有两根短须。唐代大诗人李白曾有一诗赞美道：“黄河三尺鲤，本在孟津居，点额不成龙，归来伴凡鱼。”这里的黄河鲤鱼尾巴浅红，肚皮鲜白，肉质细嫩，不仅没有黄河别处所产鲤鱼的泥腥味，味道更加鲜美，而且营养丰富，滋补健身。

如今，我就坐在苏滹沱农家乐里面吃葱扒虎头鲤。

苏滹沱河，是位于洛阳老城区的一条河流。她流经的村庄叫苏滹沱村，苏滹沱农家乐就坐落在苏滹沱河的岸边。秋日里的苏滹沱村非常热闹，村北的玳眉奶奶庙正在举行盛大的法会。只听得道铃声声，钟磬奏乐，相貌庄严的道士行走乾坤步法祈福禳殃，虔诚的信男信女在腾腾升起的香火里折身膜拜，悠扬的道乐氤氲了苏滹沱河。晚秋的风吹来，吹落了伫立在苏滹沱河岸边的栌叶片片，为苏滹沱河两岸涸染了一段红色的时光。这是一条非常安静的河流，不仅没有浪花翻腾，更没有流水的潺潺声，空旷的田野上秋风刮过时，吹皱了水面，却没有吹动静伏在水底的鱼，她们在等待秋日的暖阳高升。

真的是名声在外。“十一”长假期间的苏滹沱农家乐人满为患，仅是门外停放的小轿车就有二百多辆。苏滹沱农家乐的老板手爪不得闲也赶不上趟，食客们个个喊饿，催着上菜，把老板忙得头上直冒汗。崔布衣看似斯文，却是个不讲礼节的主儿。仗着和老板是朋友的份儿，犹如进到自己的门庭，绕过排队等候的客人，带着我径直走进客人刚刚离开的包间，不待服务员收拾干净，抢先一步占了桌位，那些在外面排队的游客一脸的“羡慕、嫉妒、恨”，愤愤不已。我自己感觉脸上无光，让过了正座的位置，背对着门外坐了，省得丢人现眼。崔布衣倒是无所畏惧，全然不顾别人投来鄙夷的目光，大大咧咧地坐了上位，左右环顾了一下，得意洋洋地冲着门外喊道：“老板，上菜！”

据说，天文学家、星象学家、预测家袁天罡夜观天象，得知武则天将来要夺李家的天下二十四年，就设计了洛阳水席二十四道菜，预示着武则天有着二十四年的酒肉好年景。沧海桑田，经过几百年的演绎，出自皇帝家的洛阳水席已经变成了价格便宜的大众化菜系。二十四道菜肴的整桌洛阳水席，可以同时供八、九、十人进餐。两三个人就餐时，可以单独点叫菜品，同样是汤汤水水，干干稀稀，样样俱到。在这方面，崔布衣是行家里手，拿起菜单，点了“牡丹燕菜”、“葱扒虎头鲤”、“云罩腐乳肉”、“海米升百彩”洛阳水席中的“四镇桌”。崔布衣告诉我说，这四道菜吃了，不用吃全席，足可以领略洛阳水席的独特风味了。

我相信崔布衣的话，因为他不会骗我。“镇”字，除了用于表示区域范畴外，还有“镇服”、“震慑”以及“镇静”、“镇定”之意。能在闻名遐迩的洛阳水席餐桌上“镇桌”，可见这四道菜品的档次和品位。在这方面，崔布衣不会说谎。

崔布衣是我的好朋友。年轻的时候，我曾在洛阳的定鼎路和黄金路跑江湖，认识了同是江湖道中人士的崔布衣。三十年后，我依然靠打工养家糊口，崔布衣已经脱下了“布衣”穿上了“皮衣”。不仅成为富甲一方的老板，还自费印了几本书，把穷困潦倒时写的诗词收录在内，成为了“诗词大家”。常言道，新光棍怕老邻居。尽管崔布衣出息大了，和我却依然是好哥们，从不敢过分地吹嘘。所以，当我离开郑州开车向洛阳进发的时候，拨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给崔布衣的。告诉他，我要吃纯正的洛阳水席。就这样，在崔布衣的引领下，我们来到了苏滹沱农家乐吃正宗的洛阳水席。

实在是太饥饿了，“四镇桌”第一道菜“牡丹燕菜”端上来不到十分钟，就被我们两个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，即使是盆中的汤汤水水也被我们两个喝了个一干二净。就在这时，苏滹沱农家乐的老板端着一只硕大的菜盘掀帘从外面走了进来，响亮地叫了一声“葱扒虎头鲤来了”，便把葱扒虎头鲤放到了我眼前的餐桌上。只见一条硕大的鲤鱼威风凛凛地卧在白玉般的瓷盘中，张口昂首欲要从瓷盘中挣扎起身来，向前扑去。鲤鱼身下是金黄的汤汁，不知道妙手的厨师做了什么手脚，犹如滔滔不绝的黄河水高低起伏，给这条鲤鱼增添了搅动波浪的空间和机会，不由得让人向后闪动身躯，躲避鲤鱼跳动时溅出的汤汁。葱扒虎头鲤中的“葱”做得恰到好处，油炸得焦黄的葱段散落在鲤鱼身上，汤汁中间，非常自然，更给人增添了不少的食欲。

看我举起手机给葱扒虎头鲤拍照留念，一副不忍下箸的表情，苏滹沱农家乐的老板忙介绍起这道菜的来历和吃法。

“武则天当上皇帝后的永隆元年，李家的贵族集团联合太子李贤密谋发动宫廷政变，从武则天手中夺回李唐天下。没想到被武则天发现并一举击溃了这些李家的乌合之众。带头反叛的太子李贤也被流放到了巴州。平定李贤之乱后，袁天罡给武则天送来了这道葱扒虎头鲤。武则天看到这条鲤鱼张牙舞爪的样子非常生气，鲤鱼和‘李’字又同音，气不打一起来，举起筷子就把鱼头按了下去。”说到这里，苏滹沱农家乐的老板用手指了一下餐桌上的这盘葱扒虎头鲤，冲着崔布衣抱了一下拳，恭恭敬敬地说，“崔老师，请！”

本想着崔布衣会谦虚一二，最起码也得让我这个远方来的客人剪个头彩。没想到崔布衣当仁不让地拿起了筷子，冲着鲤鱼的鱼头按了一下，一下子就把葱扒虎头鲤按散了架，瘫痪在菜盘里。

在我的眼前出现了武则天吃葱扒虎头鲤的慢动作。并且，她的这个慢动作和和崔布衣的动作重合在了一起，犹如时光倒流。当然，还有武则天一统天下时“政由己出，明察善断”的霸气，崔布衣旁若无人插队抢餐的霸道，也一一呈现出来……

突然之间，我从这道葱扒虎头鲤悟出些道理来：一条鱼，以“虎”字命名，更是李家大唐江山的象征。如果没有君王的霸气、布衣的霸道，请又敢吃下这道葱扒虎头鲤？想到这里，我举起筷子伸向菜盘中的葱扒虎头鲤，对崔布衣说：“待我来尝一尝葱扒虎头鲤的滋味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