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早中国的老城

徐晓帆

“太阳慢慢向西沉，乌鸦回家一群群……”这首儿歌里的景色你见过吗？我却见过。我小时候在老城见过。夕阳西下，成群结队的乌鸦飞过来，“呱呱”叫着，落在树枝上、屋檐上。老城人叫它“老鸹”。与老鸹相伴的是鸣着鸽哨掠过的鸽群和高空盘旋的老鹰，老鹰飞了一圈又一圈，翅膀一动不动。

那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，我在老城老集住。老集很繁华，一天到晚人山人海，像是逛庙会。

天不亮，便听到粽糕的叫卖声。一大早，喝汤的人一拨又一拨。老集南面有一个城门，叫九府门 外，门洞旁排开好几家卖汤的店铺，有牛肉汤、羊肉汤、豆腐汤，都把大锅支出店外，喝汤的人盛罢汤，便蹲着喝，喝罢，添汤。掌勺的大师傅见人拿碗来便掌勺倒汤，一声“好咧”，铁勺敲打锅沿，嘎嘎作响。

老集的晚上更热闹。炒花生的、煮浆面条的、摊不翻的、烤油旋的随处可见，遇上时令，五香大绿豆、热玉米、烤红薯、冰糖葫芦，应有尽有。最好闻的当属蛋花米酒，风箱一拉，沁人心脾的酒香便四散开来。最诱人的莫过于烧鸡，烧鸡都被分割成鸡脯、鸡腿等，整齐排列于木篮中，汽灯一照，油光发亮。花上一两分，便可大嚼鸡肠。

那时老集家家是纸窗，家家点煤油灯，家家是旱厕，家家要挑井水吃。影视剧里常有这样的镜头，歹人用蘸了口水的手指往纸窗上一桶弄个洞，就可窥视全屋。这想想都叫人毛骨悚然。幸好，有一天，纸窗换成玻璃窗，电灯取代煤油灯，街上有自来水了。老集的水站就在我家门口，管水的人叫全爷，水一分钱一桶。打水的人很多，全爷总是送走最后一个人才锁上水龙头，然后数钱。他把硬币放手掌上，另一只手手指一掐，掐出5分的，再一掐，掐出2分的，余下是1分的。

旱厕难以取代，一直用。淘粪的是郊区菜农，他们把粪拉走上肥，留下菜票，以后可用此票换菜。很多人家的旱厕很简陋，又滑溜，以至当时有这样的歌谣：“高级点心高级糖，高级老婆上茅房，高级茅房高级灯，高级老婆掉进高级茅屎坑。”

上小学四年级时，我家搬到了西工。此后，上学、当兵、当工人，一晃就是几十年。2004年，我回到老城，住饮马街南。

儿时的老城魂牵梦绕，我常走儿时的路再次认识老城。我曾住过的地方是老院老宅，旧瓦上长着青苔杂草，如今，旧房难觅，老集矗起几座大型商场。老集北面有“老鳖坑”，一下大雨，街道如河，我常去淌水。如今，这里已成住宅楼群。洛阳桥北是一条长长的陡坡，拉架子车的人在坡前歇脚，便有手拿带钩绳索的人来商议“挂坡”。如今，这里有了立交桥。南关外有洛河渡口，船夫手持长蒿，木船摆渡，如今，这里横卧九曲拱桥。

小时候不知文化，爬上青年宫大石狮、钻进文峰塔皆因好奇、好玩。现在，这些老祖宗留下的遗产仍在。东大街钟楼的钟声，与白马寺的钟声相闻。武则天的天堂、明堂、应天门，与龙门呼应。丽景门里的老宅小巷形成“明清一条街”。双龙巷的火、青两条龙，还在正月十五闹元宵舞动。祖师庙、文庙、城隍庙、孔子入周问礼碑、潞泽会馆、山陕会馆……我看到儿时不曾见过的文物，我感叹这块土地文化积淀之厚重，我相信我踩住过帝王将相的脚印，与才子佳人撞个满怀。

老祖宗慷慨馈赠遗产，今人要无愧于先人。伏羲的女儿宓妃在这里教人们结网捕鱼，人们尊她为“洛神”。她应该有一个风姿绰约的雕像。周公在这里测定“天下之中”，故而建都洛邑，人称“中国”。周公有周公庙，当重塑金身。老子在这里炼丹修炼，为道家先圣，留下道源上清宫。应珍重“道源”的分量，再现盛唐皇家道观的辉煌。班超拓展的丝绸之路与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在这里交汇，这里应成为“一带一路”的重要节点。

许多城市都有老城，但这里是洛阳老城，是最早中国的老城。